螺螄拜恩的實話實說

出社會後，我在現實生活中極少講實話。不是像黃琪那般行騙天下，亦非滿口荒唐言，而是以事實為基礎，建立善意的謊言。之所以如此，是因為我發現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歡聽實話，實話實說只會弄僵場面，特別是年齡與外貌。

其實到了這個年紀，除了少數自我感覺極度良好的特異功能人士外，大家會不知道自己什麼樣子嗎？實在沒有必要直指痛處，拎著別人耳朵到鏡子前叫他瞧瞧自個兒德性。不入耳的實話講多了，就變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白目，一句「我個性就是直了點」亦難以脫罪。

全天下的早餐店老闆娘見人總叫「美女」、「帥哥」，即便你戴著安全帽和口罩也照叫無誤，誰知道她的潛台詞是不是「發霉的女生」和「帥的地方都割掉了」？但嘴巴甜一點，大家聽了都開心，要說是語言的藝術或說謊的藝術都行。所以遇到其貌不揚的，男的一律稱斯文、女的通通叫可愛；胖的是豐滿、矮的是嬌小、禿的聰明絕頂、笨的大智若愚、平胸的是神清骨秀、戽斗的是骨骼清奇、窮的是不慕榮利、宅的是深居簡出、整形失敗了是別樹一格、頭髮燙壞了是匠心獨具，各退一步海闊天空、世界和平。

然而有些人就是情不自禁，吃了誠實豆沙包似的，凡事必推心置腹、坦誠相告。周末去剪髮時，沙龍新來了一個小弟，眉清目秀、稚氣未脫，可講起話有如大炮，周遭的人無一倖免。

有位濃妝豔抹、花枝招展的中年婦女攜了一個小學生候位，小弟見到他們笑吟吟迎接：「婆婆，這是妳的孫子嗎？妳真辛苦啊~年紀一把了還得帶小孩」，中年婦女聞言倏忽色變，面色鐵青、全身顫抖的從齒縫間蹦出幾個字「這‧是‧我‧兒‧子！」

話聲甫落，小弟便被滿臉堆歡的老闆娘拉到一旁低聲訓斥「蠢才啊你！遇到客人要問這是妳的...？客人就會自己接話了，好好給我記住！」

小弟無辜點點頭，落落寡歡地去幫一旁的地中海大叔洗頭。見大叔神色嚴肅、默不吭聲，小弟又笑瞇瞇找話聊：「阿伯(爆點1)~你頭髮很少吼(爆點2)？我看你很多毛囊都死了，連一根頭髮都沒有耶(爆點3)？」

驚見大叔青筋爆露、臉色赤紅，好像馬上要往生的樣子，坐在鄰座的我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，偷偷隔著手上的壹週刊觀察旁邊動靜，隨時準備叫警察或叫救護車。

小弟二度吃鱉後，百般聊賴地在店內閒晃，幾次走近，我都在心中默禱「不要靠近我！不要靠近我！拜託千萬不要靠近我！」，簡直比高中數學老師抽人上台解題時還虔誠。我年紀大了、素顏又穿著T恤運動褲，只不過是來剪個頭髮，切切實實經不起任何打擊啊~

小弟錯就錯在講話太誠實，誠實有時候像一把雙面刃，傷人傷己。而且像這種沒惡意的天然爆彈，往往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，旁人也很難一一指正。不幸碰上了，只能默默祈禱哪個好心人士快快把他的嘴巴縫起來。

離開沙龍前，我特意向櫃檯詢問小弟的班表，還惹來櫃檯小姐一陣眨眼暗笑，殊不知我是千方百計要避開他上班的時間啊！被這種炸彈炸一次人生就完了，不信您瞧瞧前面兩位已然入土為安的先烈(冷風吹過、落葉飄零)......。